戏语
文/长安
花旦的艳胭脂,映着落霞氤氲到水汽里了,袅袅娜娜甚是好看。
是有城里有名的角儿,只不过没几人知,这绝色之姿竟是男儿身。
那样款款地身段上了台,朱唇皓齿,初唱了段「游园惊梦」的楔,惊艳了众人。
曲声微顿,他微微颔首,纤纤玉指玩绕着青丝,似颦微颦,千娇百媚,欲语还休。
然后一点点抬头,狭长的眼角向上扬着,延到鬓角,左右一盼。
一刹那的突然对眼。
在他的眸里。
甚至可以清楚的瞧着自己叠叠假鬓,垂珠轻晃,袖口上的暗纹深深浅浅。
屏息,失了魂。
曲声骤起。
他慌乱的忙敛了心神,只是后面几折熟练于心的唱词却不甚记得,恍惚不知身在何处。
“缘起的一眼,定格了三生千年。”
下台后,对着铜镜卸妆,炉子里点了香,烟云渺渺,渲了点仙意。
丫鬟刚为他去下假鬓,便被挥手喝退,无赖地用篦子篦了篦发,便没了动作。
坐着,眼着处,香炉上的白烟一缕缕地聚在一起,也冉冉,一霎散开。
有那么一瞬,就出了神。
伶人凝着镜中人,似着了迷一般,探出手去,只有金属微凉的质感,在指尖打转,一瞬间,有些虚幻。
沿着略显斑驳的轮廓,划过自己的眉目,一颤一颤地,手有些抖。
眸子幽盈。
不及他眼中看得真切。
愣愣地跌坐在红香木椅上,残妆未卸,不知为何浮起几分笑意。
游园惊梦,游园惊梦。
谁道戏子无情,不知入戏太深。
戏台上不会有空虚的光景,戏子日日叹这浮生,人烟不断。
只是回眸处,却添了一分相思意。
每每瞥见台下的意中人,花旦低头轻笑,心中愈发欢喜。
一日,天色尚早,花旦梳洗罢,对镜勾脸。
悄然,门外有人轻叩。
“请进。”
他起身,微拂衣尘,刺绣屏上红蕉黯黯,花旦挥手掀起帐子,不知怎么地想起“红帘深帐”这词。
随后又无奈的摇摇头,什么呢,真当自己是小闺女儿。
也只是这样一思索,外室影影绰绰个人影,正来回踱步。
望外一瞅,旦角抬起的手还没点到帘子,怔住,无知觉落下。
一阵狂喜,是他!
静。
鼻尖微翕。
听着帘外皮鞋“嗒嗒”响,似乎是局促不安,花旦驻足了好一会儿,开口道:“先生有话请讲。”
那人楞了楞,眼神四顾,长舒一口气,斟酌词句道:“小姐,在下……”
“先生一言肺腑,冒昧打断,不知可否先听小生一言?”。
“小姐请讲,在下恭听就是。”
花旦突然笑了一下,翩翩倾城风姿,却是很有点自嘲的意思。
“小姐?”
他轻闭眼帘,微叹一声。
良久,浅浅开口:
“哪里来这一声小姐。我本是男儿郎,又不是女娇娥。”
帘里何不知帘外意。
只当真是担不起这声“小姐”。
伶人忽地伸手,帘帐一掀,踏出内室,直勾勾对上他的眸子,带着几分迷离。
“我本是男儿郎,可不是女娇娥。”
他的眸子映出自己的纤纤眉脚,与那日无异。
看得依旧真切。
那人瞪大了眼,不可置信。戏子突然笑的花枝乱颤,未勾完的脸谱映出几分荒谬。
没有再看他惊讶之色,花旦反身回了内室,跌坐在香木柜子上,右手轻轻一摆,显得苍白无力。
“送客。”
莫怪笑人太痴癫。
戏班子年年唱着,咿咿呀呀的胡琴,道得清也算不清。
——不听也罢。
戏台下,早已少了最重要的那个人。
很多年以后。
合着应是「贵妃醉酒」那几折吧。
戏子酌满一斛,把盏齐眉,手微微发颤,隔着冰凉的铜杯,恍惚间瞅见一个眉眼清秀的少年。
四目相对。
少年的眸子真切地映出自己胭脂华服,凤冠摇曳。
他定睛,努力想看清眼前,却不知是被什么迷了眼,再也辨不清了。
折扇一摆,戏子的妆有点花了。
兴许是情至深处。
落泪了吧。
他想。
——完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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